回家照例是火车。买到的铺位靠近门廊，一晚上亮着灯。躺在下铺是睡不稳的，火车的行进，铁轨的高低，通通透着床板一点一滴传递给你。还记得小时候总是钟爱于上铺，后来是中铺。
夜已是深的厉害，车窗外的光影伴着车厢的呼吸深浅不一。
有睡下铺打算的时候，已经到了大学。年年回家一天一夜的车程，中上铺总是过分的拥挤，倒是不如呢个人来人往的下铺自如一些。火车照例是个搭讪的好去处，天南地北相近不相熟的人凑在一起，总有说不完的话和一点一滴的共鸣，你好奇别人家的故事，别人贪恋你的气息，总归是这样。火车上的十三叔，从不吝啬自己的字句，也尤为好奇对面坐着的人的故事。
开头放了马克西姆的克罗地亚狂想曲，配着一篇类似回忆的文字有些诡异。十二岁的时候小学毕业，搭着没有空调的火车一路向南，在云南境内吃了最水润的果子，看了最活泼的民族，在丽江的青石板上走过，也沾了大理的阳光，西双版纳的湿气。彼时的云南还是未开发过度的地方，走累了便在路边坐下，吃最鲜美的烤鱼，喝后味深重的普洱。街边的小摊上烤鸡肉也是好吃的飞起来，我依稀还记得坐在大巴上一车人吃榴莲的滋味。最后是提了一袋山竹上了火车。临铺是个大我三岁弹钢琴的小姐姐，摇摇晃晃的一路，还攥着彩云之南的香甜，耳边听的都是小姐姐手机里的克罗地亚狂想曲，我大抵是再想不出更美好的配乐来，或许再美的配乐也勾不起这一连串的回忆。小姐姐后来再没有过联系，可是这一切依旧记得。
年少时的火车记忆，全然和每一个有意思的人每一段旅程牵在一起，美的像马一样，如梦过境。第一次坐火车其实蛮近，去了天水。麦积山的气味是热闹的，红红火火的一拨人呢。湿润的空气和南郭寺的泉水，午后的乡间麻辣鱼以及池塘的红蜻蜓，我似乎还能闻见小城里的自如。
奇妙的旅途里，会遇见一见如故的妙友。十四岁的华东之行是睡在上铺的，在一个还流行跟旅行社的年月里，浩浩荡荡的攻陷了一节车厢。上铺里的挡板是为了和隔壁对暗号用的。上铺是一个可以头探头说话的秘密基地。我在这个夏天，认识的老范。后来他是我在旅途中认识保持联系的唯一一个人。当年手机的功能勾不起太大兴趣，QQ空间还是个新鲜玩意。无聊打发时间，自说自话便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，他谈他的袁腾飞，我讲我的当年明月，就这么硬生生的熟络了。最终变成了我哥哥。后来多多少少的旅行里，也遇到过很多有意思的人，能说的，会玩的，却再也没有遇见这样一个奇妙的人，年幼的时候耐着性子要实现讲满一百个鬼故事的承诺，在狭小的车厢里跳Nobody逗两个小屁孩开心，长大之后当远途哥哥有模有样，听小屁孩稀奇古怪七零八落的担忧和心事，大半夜接起电话唠嗑。像一场奇遇记。
艰苦的旅途也不是没有遇到过，从山西去内蒙的路上，只能买到硬座，气味也不好，就着包包浅浅的睡过去，心心念念去看大草原的芬芳。从成都回去是第一次差点赶不上车，在空旷的车站里几个人前前后后的狂奔，火车上带着几日旅途的乏气和等待高考成绩的紧紧张张。
绿皮火车就更有嚼头一些。生日当天出发，在火车上呆了两个日夜，上铺没有护栏，两根军绿色的松紧带儿吊着，算是不让你掉下去的防护，灵巧的少年可以攀着松紧带，从一个床跳向另一个，跟姐姐坐在上铺晃着脚丫，夜深人静里，只有开心果的味儿和风扇的呲呀。
而后的火车，真正意义上的火车，便是每年回家的呢几趟了。没了新鲜的憧憬，俗气的想着这24小时怎么度过，一年炸金花一年狼人杀，满车都是学生，随便抬头便是熟人，却失去了所有聊天的欲望。今年倒是格外新奇一些。同车厢的人是个小胖子，一走进就认出我来，然后开始咿咿呀呀认人加好友，附带着认识了他的一群朋友。其中有个长的贼像老范的男孩子，一开口的腔调也是一模一样，有点想冲过去说我大概认识你哥哥？可爱的男孩子还帮我提溜了箱子。善良的人就让我多念叨一下。也碰见了一年未见的人，在我约妹子吃炸鸡带啤酒的时候，有点巧。等到熄灯了大家都在床铺上各找各的梦境，便是就着这一点点灯光里说话。一年的时光会错过很多事情，他穿着亚麻色的毛衣内搭格子衫，还带着从前认识的文雅气，你就知道他还是你认识的那个人。听一个从前相熟而后陌生的讲一年里的林林总总，多少有点心疼，嘴上说挺好的。讲起自己来避重就轻，我也不错。谈起回忆来总避不开戳到曾经，小男孩点支烟抽。家里有人抽烟，我倒不是太反感。气息的交谈里多了点烟味，心里一抽一抽，还是忍不住劝了劝，拿了糖给他吃。他看到的我还是没什么变化的样子，我心里暗自菲薄，却也没有说，这也倒是也挺好。火车到站，各自相散。
高铁建的很快，从这一处到呢一处不过几个小时而已，人们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睡觉看剧。高铁几乎都是一个人坐的，听着邻座的鼾气看着窗外雾气浓重，混混沉沉，定个闹铃防止坐过了站台。忙忙碌碌看着目的地的攻略，倒是忽略了以往火车划过每座山川河流的惊喜。
童年少年和这一片万水千山，都是火车连在我生命里的脉络。十三叔依旧爱着它，却也和多数人一样厌恶着它。总归，它还是在这里，载着每个归来人的回忆和跋涉者的爱。大概是另一类的故乡吧。贾岛的句子附上心头“就国别多日，故人物少年"。就让它呆在我心头，当场革命的乡愁。梦里里有时梦却无的夜晚，也就摇摇晃晃等到天空泛白的清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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